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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サヨンのお金!?」







姆指與食指扣成一圈比出「摳摳」的手勢後,我大吃一驚的說。


據說這是我聽到一位八十歲的阿嬤說到「莎韻之鐘」時的第一個反應。
只是,不管是我聽力不好或是老人家口齒不清,
一字之差倒成了這搞笑的錯誤--「莎韻的錢」

「嘸細啦!!係時鐘ㄟ『鐘』」阿嬤趕忙用台語再唸一遍





那是在猴洞的最後一個工作天,
除了晚上要去參加小朋友們的「耶誕晚會」外,
中午則被借住女生們房間的熱情阿嬤帶去「參觀石頭」。
據說這位阿嬤已經熱情碎唸好多天…
「哇有一個朋友,伊叨有很多很水ㄟ石頭」
「找一天有閒哇帶你們來去」(自行用台語唸)








到了這位於九芎路邊聚落群之一的小屋,
每次經過這排小屋總可見煙囪飄出炊煙、
而屋頂鋪的柏油則是多雨的東北角常有的款式。







至於這條每日必走的九芎橋小路則是大有來頭,
據說日軍自澳底登陸後,穿過三貂領、
一路至此始遇自基隆而來的義軍較具規模的抵抗,
戰勝的義軍並將日軍一度追逼回三貂嶺;
然而因唐景崧派來的官方援軍抵達時未戰即搶奪日軍屍首回台北邀功,
義軍首領一氣之下率部回瑞芳,日軍隨即重整軍備;
而瑞芳、獅球嶺、台北城的骨牌效應則是電影一八九五該負責的了。



小屋內的別有動天的確令我有點大開眼界
總共九個人在裡頭雖然是有那麼一點的擁擠,
然而,入門的小客廳、隔間後的空間除了放神明桌倒也還算餘裕、
整齊又寬敞、有著令人懷念的自接山泉水儲水池的廚房
連著阿公處理石材的「工作室」、再加上兩間房間…
在在都難以想像從外頭看來毫不起眼的小屋,
儼然就是個機能完備的小家庭。






已經當曾祖的阿公八十多歲,大約除了髮眉皆白否則難以想像這個數字,
見到這麼多人的到來,又是開心又是掩飾開心害羞的說著…
「沒有啦~就自己愛玩啦~」卻又閃著炯炯有神的眼光解說著這一塊那一塊,
在我們這群不識貨的門外漢眼中卻是不折不扣的寶石。


「這是玫瑰石…」看起來不起眼的土色土色的石頭,
橫剖面竟是桌上那塊斑爛耀眼的裝飾;
然後,桌子底下、沙發邊、房間裡面
只要任何可能的空間隨時可以抱出一塊石頭,
「這是金石」定睛一看果然一粒一粒的金粉與石頭渾然一體;
「這是煉金石」亦即作為燃料,除了外表較為光滑實在我也不識貨
只是,每當有點費力的抱出一塊寶,並熱情詳細解說的表情,
而阿嬤坐在一旁不甘寂寞有如阿公的相聲拍檔般
這畫面總讓我忍不住微笑起來。


倒不是我那麼不識貨,只是比起來,
神明桌旁已經不再運轉的自鳴鐘,有半個人那麼高,
上頭的株式會社字樣說明了有多久遠,
也不知是停在哪一個時空一般,
「阿公!!這就久了捏!!」我像發現寶一樣的大喊著
老房子中的一切事物更引起我的興趣。










阿公說他年輕時是九份那邊的金礦礦工,
比起煤礦惡劣的工作環境,算是一種幸運。
從抽屜翻出一張影印的國語日報,
是某年一位台大教授帶小朋友來體驗掏金請阿公去指導示範的報導,
據說,現在金石還是到處是,只看阿公有沒有心力去抱回來收藏。








不甘寂寞的阿嬤則是拿出裝在袋子裡的佛書及國語班作業,
邊翻邊想分享「我的生活也很精采」一般;
眼尖的伙伴隨即用著不輪轉的台語說「阿嬤,妳怎麼用日文注音!!」
仔細一看,不但是國字、即便是注音符號,一旁都有平假名或片假名的標記。
不禁莞爾於如此「聰明」的作法。


「阿哇細漢時丟係讀日本書…」 (總算進入正題)
像是驕傲又似害羞的表情確實挺有趣的
「哇細山上那間國小第一屆的…」
此語一出眾人一驚,也就是我們工作的地方。

似乎無視於眾人的驚訝、只管自顧自像是掉進回憶般的說著,
「卡早有一個日本先生,生作金古錐…」臉圓圓的紅通通好似蘋果
「我們這些小朋友如果圍到她身邊」(我無法繼續用國字表達台語了XD)
「對著她喊『りんご先生~りんご先生』,她就會笑瞇瞇的把小朋友抱起來甩呀甩…」
隨著阿嬤一邊說腦袋也似乎跑出那幅溫馨的畫面。

而談起躲空襲的經驗,阿嬤則是一臉笑意;
「有一次空襲結束走出防空洞…」
「沒想到一台飛機竟然從頭上飛過去…」
「小朋友們不懂事,覺得好玩,邊跑邊追著對飛機上的阿豆仔飛行員大喊…」
「莎喲哪啦~~~莎喲哪啦~~~~」
「阿豆仔則是繞回來對著我們比掰掰~~~」

完全感受不到那股戰爭時代該有的緊張與無奈。



「那些日本人真的很可憐…」
「看了真不甘(即不忍心)…」
話鋒一轉,講起那個「以德抱怨」的國民政府,
是如何要求每位日人在離開時只能帶一個行李與十塊錢、
而許多人的家當就這麼擺在路邊半買半相送的場景,
又有許多人如「りんご先生」一樣,是在台灣的第二代,
與家鄉已然毫無關係、反而從小生長的台灣才是她的故鄉一般。
阿嬤突然用台語唱起一首描述日人離台場景的歌曲,
歌詞大意大約是「生於斯長於斯、回到日本無親無靠叫我怎麼活」之類的內容。
至此才大約可以懂海角七號在演什麼了。




「你們甘有聽過『サヨンの鐘』某?」阿嬤問

「サヨンのお金!?」我說 :p

若非在那次的幾天前看到練習曲中有這麼一段故事,
的確會不知道阿嬤所言為何。

簡言之,莎韻是南澳的一位十六歲原住民小女孩,
後來因日籍老師出征、在幫忙扛行李渡溪時卻不幸溺斃…
總督府於是在當地鑄了一個鐘以茲紀念

「岸上的人喊著『サヨン~サヨン』,而她隨著溪水飄走時只是對著大家揮揮手…」
「實在是非常有情有義的女孩啊!!」
阿嬤至此開始語帶哽咽…

「那次我跟朋友去宜蘭玩,在一個原住民的聚會聽到他們在唱這首歌」
「我聽到眼淚差點掉下來,有一個原住民問我『妳會唱嗎?』然後我就跟著一起唱…」

坐在一旁的我看著阿嬤已然空洞不知飄到哪個時空的眼神,
而莎韻的故事還在心裡翻攪著,也不理會我們「阿嬤,那怎麼唱?」的提問,
隨即又開始講起因果報應、人要惜福之類的佛書故事…XD

直到阿公忍不住打斷她的話「好了啦~讓人家回去作事了啦!!」
才結束了這午間的小活動。


只是這事兒不知為何一直留在腦海,
阿嬤如此入神的表情彷彿牆上那個不再走的大鐘,
雖然停住、卻是毫不起眼但又如此生動紀錄著曾擺蕩過的時空;
而更深沉的是,一如走出小屋回去工作的路上

「我又怎麼能跟阿嬤她被植入的紀憶是總督府若有似無加油添醋的官方宣傳?」

的自言自語。




















的確,莎韻的故事是個不幸,
只是不知幸或不幸的是,這給官方一個支持皇民化運動的樣版,
於是一波波的行動包括編入國小教科書、
編寫一首「サヨンの鐘」弄的小朋友朗朗上口
甚至拍成電影、找來當時紅透半邊天的李香蘭出演女主角
--而一口流利北京話的李香蘭則是不折不扣的東北日僑。
現在已然高齡將近九十歲,2005年還發文反對參拜靖國神社。







只見年輕的李香蘭又蹦又跳試圖詮釋一個十六歲的少女,
直至落水前還大喊「先生~~萬歲!!」

不知為何,這畫面一直給我一種莫名的反感,
有如過往看到青霞姐姐演背國旗游泳的楊思敏一般;
就是一種官方的愛國電影與現實生活間總有那麼一點違和感。


只是,我又怎麼能斷言小女孩不是那麼熱愛國家、熱愛老師?
我又怎麼能斷言電影所傳達的君民一體、老師威武英挺是種假像?
即便這是場時代產物,它所投射的側面除了愛國重情義,
對家屬乃至部落而言不也是對早逝青春的一種不捨與悼念?
或許只是當原住民整個從畫面消失變成另一種大和民族的故事,
就是會有一種莫名的無奈。

「所以,你不覺得練習曲這一段處理的不錯嗎?」
某天中午跟蘇老大聊起此事。
「簡單的弦樂、原住民阿嬤們用著最單純的共鳴唱著…」
去除惱人的政治元素,即便唱著同一首歌、
短短幾秒,卻像是把發言的權利還給了屬於她的故鄉與族群。

而對猴洞的阿嬤等老一輩的人來說,
這又何嘗不是其青春的印記?
不管是蘋果老師、開飛機的阿豆仔、比國語還溜的日文、
又或著課本上及老師口中有情有義的莎韻…
對演出的李香蘭而言亦然。




















只是事情也過一陣子了,突然想起又是何故?
除了是一直放在心裡的梗、
除了是年假期間回猴洞溜達又遇到阿嬤熱情的在家門前揮手、






也或許是因為校園裡今天這隻上一秒還停在頭頂上、不知天高地厚的bird




















當然,最終還是因為論文卡關於是胡言亂語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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